二十八▣一月

與全琫準書

明叔足下淳昌將廳之會遭逢變故不克復尋半歲之久白駒過隙僕雖在病累未曾一日
忘足下也伏以道節萬旺僕實抱痾歸鄕然傾蓋之情不自禁制再遙相求足下今果爲何
事日者聞足下在完營戒飭敎徒勿以暴發後聞明叔死二矣一稷山朴明叔一月浦金明
叔每聞駭心而細翫之倂異其姓然於今尙蹈虎尾度春氷無有自安之日想足下之聰明
必不輕擧致無名之死一髮千鈞以之繫望耳雖然東學黨不欲我日本扶朝鮮迺以斥日
爲名擧兵自擾此事雖太無謂足下旣爲東學之領袖倘遂預其事乎僕以之太怕矣且鎖
港攘夷之論我國三十年前亦有此擾幾多英雄空相殺死而後始大策取文明之術今也
蕞爾小嶋富强抗敵萬國顧往夢可一笑而當時英雄且不自悟痛哭憤惋奮袂而死不紀
其數今之狀勢與我三十年前稍相似矣然則僕安得不虞足下之死抑僕爲東學惜足下
又爲足下惜東學夫東學有三可非足下莫以暢其美東學有三不非足下莫以拯其惡使
東學不絶者非足下而誰當其任使足下展其才者亦非東學則靡有已蓋足下與東學當
相終始也然則足下豈可不自重哉僕之於足下旣有死生之誼是以敢論其三可三不使
足下自明思焉此豈獨爲足下惜足下爲東學惜東學哉誠爲朝鮮惜朝鮮也雖然居盧山 之中而不知盧山之形者古今之通患聖賢之所病嗚呼非足下乎誰與作超然之談
何謂三可一曰融敎旨也二曰擬進取也三曰齊衆思也

足下嘗語我東學者融儒佛仙爲一蓋三敎者東方道學之淵源也僕請嘗試論之夫道也
者猶日之麗中天也萬國莫不仰其光然而日之爲體也光彩煜燿七色變幻無得其端倪
是故釋迦名之曰涅槃孔子名之曰仁老子名之曰玄今古東西聖賢雲起立言之異不啻
千百溯其流究其源亦唯同出異名耳雖萬國萬種之學何容同異于其間雖然聖賢之立
言唯在濟世世者何也遷流轉變今古異時萬國異勢是也時不暫停勢趁時轉故立言千
變萬幻愈出而無所窮極周之衰也繁文縟禮滔滔趁末故老子說玄春秋列國之起也僭
亂悖逆無父無君故孔子務說名敎九十六種紛然無紀故八萬四千之法門隨其見而破
其妄四時之行百物之生子固欲無言焉而四十餘年亦未曾說一字若無關尹之請則五
千言亦可以已矣耳故莊子罵聖言爲糟粕良有以也孔子曰可俱與適道未可與立可俱
與立未可與權此之謂也陋學之徒信己太輕信聖人過重不知其權宜之在濟世執其一
端曰是萬世之標準也特不知劍去而尙刻舷矣況出入奴視以相詬厲乎足下融三異而
歸乎大同幾于知道也敢問學問之道何如僕謂文字之敎格物致知莫先焉天地之事萬 物之情事事情情精覈硏究去意去必去固去我而後豁然貫通天地萬物之祕蘊盡覩肇
法師曰聖人無已靡所不已會萬物而爲己其唯聖人乎足下以爲何如然則學者之病其
唯在執一乎執一則不通則滯滯則病矣今夫有美膳山海之珍雜然竝羞百味衆芳
交陳而後佳殽悅口膏腴適腹若食前方丈莝豆一色則何貴乎夥積如山今東學之膳旣
多且有矣其在朝鮮將衆異雜陳交食以自取適悅乎致知之方可謂得宜也從此以往當
盡格萬國之道藝會衆美之精粹致淵博極廣大以建立無上正眞之東學也然東學之人
或云西則西東則東是非相異何須相辨各相絶無相亂可也然則孔是老非何相融之爲
矣若以東西之異論之則釋迦者西域之敎也孔老者震旦之敎也皆非朝鮮之有也乃朝
鮮無學久矣僕非欲朝鮮奉西敎唯擇善萬國勿陷固我之陋見云耳豈非格知之道乎足
下亦觀乎萬國學海汪洋浩澣無涯涘必更有河伯見海若之感僕誠望足下博採修飾集
而大成焉故曰融敎旨以見其美端其可一也

夫水不流則腐國不新則弊故曰作新民朝鮮開國五百載國勢猶弩末不穿魯縞靡靡而
不振國體猶老木漸枯折頹乎其欲壞倒國民猶少水魚噞喁瀕死浮浮求宴安而已當是
時擧八道無復有一點之氣力唯雲峰夫子獨能卓然自立首唱東學之新義夫儒爲公敎 公敎不足以服其心欲融三敎而拔其粹擧國淫靡柔懦成風國風不能以磷其心敎飭學
徒砥礪性行非其位而憂其政捨身而殉衆不安分知足以善其獨欲必進與天下兼濟遂
以致足下仗濟衆之義執干戈脅君父則事雖悖逆矣然其輔國安民之志誰不憫其情哉
夫國者一民之衆也故一民奮之則一鄕一邑作之一國以潑如有振也故所貴于國莫先
乎民有進取之氣象是以善治國者猶護水甕頻頻然疏其新洗其舊使水氣常鮮活潔澂
蟲不能生塵垢不暇着唯懦者厭其力焉故致水腐不堪用也足下當此之時奮發所謂豪
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者非耶獨怪有此元氣而不能反撥隷屬之屈辱獨立宇內對峙萬
國却唱事大以自小不奮大革新之運更打鎖國之舊夢抑何心乎哉今也朝鮮天地一轉
放大光明何不纘夫子之英氣與天下之民新作文明開化而徒爲黑山鬼窟之活計之爲
矣僕嘗觀足下之志氣奮凡流策進取故望足下今猶古也故曰擬進取其可二也

俗曰人心如面然聖人之心亦愚人之心而已天地何曾有二心俗曰隔溪則殊人情然西
人之情猶東人之情而已萬物何曾有二致足不出一邑則疑鄰邑之異俗身不離一國則
疑他國之異人見聞之廣狹致智識之大小乃然矣陋美之分於是定矣是故一鄕之善士
友一鄕之善士一國之善士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友天下之善士見聞愈廣而所交 愈大友萬國之善士友千載旣逝之善士而尙不足也夫國之興廢在國民而國民之旺衰
在善士唯善士善蕩滌衆小見齊一衆小思以爲天下之木鐸也伊尹曰吾天民之先覺者
也今如足下亦朝鮮天民之先覺者也故以一怒則三千之徒願爲之死矣豈非一三千之
心思乎況十餘萬學徒皆望足下云也足下請更博交萬國之善士精通宇內之情勢敎養
此衆學徒蕩異同疏本末以講富强之術以固國家之根本其於翼贊斯無前鴻業豈非一
大功德乎足下旣有此一衆思有可以大有爲之素故曰一衆思其可三也盍自振
何謂三不一曰不達今古二曰不辨華夷三曰不通形勢

吾所居不過容膝廣屋大廈何用焉吾所安不過一鄕一國之大萬邦之多於吾復何用焉
一國猶一家也萬邦猶鄰里鄕黨也一人之身直關乎宇宙之大故曰萬物▣我我與天地
參者其可不思乎哉夫天地者活物也生生而不已小者漸大簡者漸繁蒙者漸明古云大
發兵三十人蝸牛角上何曾有朝鮮矣今則負太白帶長江蓋古之一國則今之一鄕一閭
耳豈非小者漸大乎朝鮮之外交舊有三國曰明曰女眞曰倭太祖曰西不失禮東不失信
如是而已今至萬國之多曰俄曰英曰獨曰佛曰美通商締盟糅雜竝臻豈非簡者漸繁乎
古之時胡馬越鳥天地遼絶今也萬國之人可坐而談論浩乎堪輿旦暮而相見曰電信也 曰輪船輪車也天地豁然萬邦坦焉無復有疇昔山海之阻礙遠近之▣▣豈非蒙者漸明
乎蓋宇內帝王之國共和之邦星羅碁布森然相持各嚴其疆域明其交際以公法相重不
啻春秋列國會盟之頻而合從連衡不啻七雄之爭也故旣有民有國先通列國之形勢而
後經綸之術可擬也若彼排洋斥倭之說特隱士之夢想耳孔子曰生今之世而反古之道
災必及其身矣烏虖其孰逆宇內之大勢破萬國之公法絶人倫而反穴居木處之古焉此
自棄其國迷其民而適動列國之兵戈而已夫宇內者大海也國者舟也瞬間失念風潮則
折檝覆舟況不知風潮而操舟于鴻濛蓬渤之間也故爲絶交之說亡國之論而不知自駭
者不知今古之趨勢也東學之徒何不思之甚矣故曰不達今古一不也

禮云禮云玉帛云乎樂云樂云鐘皷云乎然則禮樂云者何也夫禮樂者治化之具也有其
具而無治化之實亦何貴禮樂矣何謂華禮樂蔚興文質彬彬此謂華也何謂夷慢天虐民
彝倫斁亂此謂夷也然則國無華夏而人有夷狄也故舜生東夷文王生西夷未聞以夷鄙
舜帝文王爲夷人也孔子曰微管仲則吾其被髮左袵矣玁狁未必呑八百諸侯也且左袵
之俗未必云卽夷也唯管仲之撥亂反正幾乎華人之爲云也已書曰作善不同同歸於治
作惡不同同歸於亂茫茫宇宙善惡不同禮樂異俗而治亂之所歸則華夷之所判若夫華 胥之盡美盡善何煩用三代之禮樂而後始名華乎淸人揭中華之名以傲他國人朝鮮人
以禮義之國自慢然萬國人之視二國曰蠻國也曰夷俗也非其國其俗也其民人也夫古
國者非有喬木之謂禮義之國者非陳玉帛之謂古國者遺俗流風無墜美善之謂也禮義
之國者文質彬彬治化可儀度之謂也詩曰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女下民
或敢予侮嗚乎不自綢繆而怒列國之予侮不自顧其實而反目列國以野蠻之名悲哉夫
印度者釋迦之所生宇內文明實自印度而開化也然古之華民今變爲蠻俗遂爲英國見
倂呑矣見彼雨雪先集維霰豈可不寒心哉淸國者孔子之所生朝鮮者箕子之所▣自顧
眷往代蠻耶華耶而今民無知徒抱虛名以之誇人政敎不振禮樂不興株守舊弊還于古
愚足下其將以何使斯民擧禮義之實免野蠻之笑乎故曰不辨華夷二不也

芒芒世界自分爲五曰歐曰美曰弗爲西人曰亞曰濠爲東人白黑黃人異色寒熱溫土異
氣而天地文明之化起東人而漸西人故印度有中國之名支那有華夏之稱而我日本號
神國今也印度旣亡支那不振文物之美粲然鍾于西方而我東方蒙昧暗黑百鬼夜行蓋
天運之循環自有其數乎唯我日本神代邈矣自書契可紀二千五百有餘載神孫神子繼
繼承承未有一民窺神器未有寸土屈外國忠孝仁義存敎不言禮樂文章擇善萬國至 今上皇帝文武具張萬物盡覩皇運之隆世界各國靡不刮目豈非曙色先動扶桑者乎東
方列國宜强弱相扶剛柔相濟據仁仗義懲暴扞兇繼絶興廢轉暗黑放光華革醜陋反前
烈以光復東土蕩平宇內之和也朝鮮之爲國也土挾二六之間地屬東洋之咽喉英俄相
睨日淸互持萬國咸集耳目其外勢岌▣…▣▣弄柄民瘼國瘁
內訌旣棘淸國之於朝鮮旣有內屬之實而肆然放其暴虐而不問也東學▣之起實以義
亂而袁公使却唆惠堂求援於己此其志欲假戡匪之口實以公布▣邦之名于各國也夫
淸有十九省而不能自變治而廢朝鮮爲郡縣之議旣起于數年前此其志在貧國而不在
▣民也明矣我皇痌癈其外勢旣危內難旣急脣齒之亡旣迫也乃使謀淸帝曰宜共扶朝
鮮釐革弊政以惇鄰義淸帝拂戾而不聽又旣渝盟擅出師同盟各國皆莫不曲淸帝而義
我也於是起國太公斥閔泳駿遂致淸艦挑戰豊島乃兩國宣戰戰牙山戰平壤絶鴨綠入
滿州我兵戰必捷攻必取海殲艨艟陸拔宇內之天險龍驤虎變滿淸關河如行無人之境
遂至擧朝震駭淸帝議蒙塵此雖由我貔貅之士忠勇武烈非上天▣佑我義則何得萬里
裹糧而兵機神發如此哉我日民或私議宜乘此勢亡暴淸興絶明求朱氏之遺裔立爲華
帝也我日民之心豈唯不欲呑人國乎相拯之義氣如是也故淸帝誠助朝鮮全其獨立惇 鄰保之義重仁義之交則何東人相爭鄰保相鬩之爲矣是故淸兵之捕虜致我日本者瘡
痍毉之死者禮葬之無異我兵之死傷捕虜皆泣我 皇之仁而淸軍偶獲我日人則殘虐
之甚至炮烙者何也夫戰者誼之不和也故戰之爲義在欲相平而已非欲相殺也兵士何
罪人民何咎國與國乃然而已矣故曩者朝鮮暴民之屢襲我兵站也我每以空砲應之暴
徒不知我仁以爲拙射云不亦可憫乎雖然夜光之珠暗中投人則無不按劍▣足下請察
宇內之勢考今古之變以詳覈我三國則我助朝鮮征暴淸而萬國不我異者豈無所釋然
哉頑徒何以至今尙擾擾而不已故曰不通形勢三不也

朝鮮人恒念朝鮮者貪弱之小國也必依大邦可以得自保全淸者大邦而鄰我我祖我先
亦從彼土來我宜與淸國終始而已惴惴焉唯失淸國之歡心之恐矣甘牛後而不克唱雞
口稱臣妾而不知會稽之恥姑息因循以日鞠於貧弱夫人不能自立不可以爲人國不能
獨立不可以爲國無國無人嗚乎謂之何朝鮮人不自求富故貧不自求强故弱貧且弱故
不能獨立不能獨立故元氣銷竭人無自主之心人不自主誰主策取富强之術若非嘗膽
坐薪以自奮發則朝鮮之獨立難哉雖然成國宇內者七十有餘其小於朝鮮而獨立者非
三四矣天豈使朝鮮獨不獨立哉誠自暴棄而不求之於天而已苟自暴棄則大邦如印度 猶服從豆小英國任其鞭撻而不能復起也然則富强不在國之大小而貧弱由乎人之勇
懦異哉朝鮮人小邦助其獨立雖義却之大國臣妾其主雖恥歡奉之唯知其大而不知較
其力謂邦大必可依矣何異謂人大必可勇矣是以見大人輒云非賣我主爲彼奴則我當
爲彼所殺何其懦之甚矣昔者美國爲英國之屬邦美人欲脫其羈靮義軍苦戰以至八年
之久骨山血河肉相食而後始獨立宇內雄飛萬國萬國皆畏其强今我日本援朝鮮使獨
立朝鮮人將欲骨山血河而復臣妾之舊賣主欺己無有是非之心與美國正相反可謂愚
之極矣而不自知懦見陷此語曰去習癖痛於拔齒五百載事大之弊習其侵蝕人心何止
齒齦之蠧哉宜矣其因循不欲拔也雖然事大之害則更非齲蠧之可比猶猛火炎炎起乎
戶內也然則吾援其穉子之手踰牆而避火必知其駭痛噪呼泣冤而不已也朝鮮小民之
懦愚比之列國且穉子而已而臣妾之恥不啻猛火然而唯母膝之慕泣冤而恨援己穉子
之情乃然耳且夫文武之德周召之化而不能卒服殷頑民況今日之勢朝鮮人先見日本
之爲己舊仇而已故外助之義而意先疑焉況又洗滌舊弊一新綱紀冠幼兒而列之於稠
人廣座事體全異童戲苟非聰明之士奈何頓棄幼志屹然立於萬國而得無羞色吾欲聰
明之士皷舞斯民使自主獨立之名不媿其實是所以僕之呶呶于足下也明叔足下足下 若有採於鄙說則更爲足下有所欲計宜盡語胸中之事對面商量可以無憾冀使足下轉
禍爲福也足下請選地敎之僕旣千里特來若不訂再盟則終世之恨事幸以諒中情餘面
晤不備禮

此書藏予季弟佐波三郞家十餘年矣容歲一進會長李鳳庵索見故再歸予手鳳
庵讀之慨然曰全琫準未過爲一領袖而僕亦當時不在三南然此書若入僕手中
韓國之事豈使至此境乎請爲紀念寫一本永藏之於我侍天敎堂於是寫一本納
之於敎堂文中雲峰夫子當作龍潭夫子東學開祖水雲先生修煉龍潭山亭故有
龍潭水流四海源龜嶽花開一世花之句今稱雲峰黨人誤敎予也其他誤謬非一
二然存舊不改所以見當時之眞情也惠堂者閔泳駿袁公使者袁世凱